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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2
楔子
千里江山,塞外狼烟,当是男儿去处,纵马挥戈,傲笑生死,多少君侯事!
华檐翠宇,深闺梦里,多少旧人容颜,却化作,雨打风吹去。天阙辉煌,如柯一梦,终不负帝王业!
平安时代,历经三百余年国祚的大綦王朝终于走向了时代的尽头,战乱四起,诸侯割据,这注定是一个群雄逐鹿的时代。
第一卷 乱世风云
第一章 千里追杀
但凡是稍有阅历的人都知道,在这片幅员千万里的九州土地上,秋雨楼是整个天下势力最广,根脉最深,实力最雄厚的杀手组织,只要是秋雨楼想杀的人,没有人能活过三天,而这个记录已经被秋雨楼保持了整整一十七年。
但凡是稍涉江湖的人更知道,作为九州第一杀手,猎头人步天歌素来言出必践,只要是他接手的生意纵是亲娘老子也绝不会手软半分,而最令雇主满意的是,步天歌心狠手辣,武功卓绝,在整个杀手界素有“阎罗”之名,只要是步天歌想杀的人便等于阎王爷下了追魂帖,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但凡是稍历军旅的人没有人不知道,离国黯骑乃天下三大铁骑之一,一个百余人的骑兵队便能与他国的千人营相抗衡,沙场杀敌,所向披靡,为天下兵锋所在,纵是号称“啸聚天下英杰”的神策军也不敢轻易与黯骑相捋,所以只要是黯骑盯上的人物便如同于佛祖伸出了五指山,任你有再大本事也终究逃不过囚索五百年的命运。
然而,在寒冬刚过的时候,从帝都东京传出的消息却打破了以上所有的传奇。
元帝七年,帝都长公主柴子云率禁宫三十八卫冒雨出京,于凤舞坡遇秋雨楼十三杀手劫阻,尽杀之,突围而出,三十八卫损十七人;后一日,于西云村遇猎头人步天歌劫杀,三十八卫丧九人,步天歌欲杀柴子云时为柴子云绝世风姿所动,惊道:“此等女子,当得巾帼二字,吾不忍杀,”自戕于柴子云身前;后三日,柴子云于一线峡遭黯骑数百人劫杀,接战之时,天一阁主沈惊涛亲率座下左右护法,四大堂主,七十一剑手赶往救援,刀光剑影之中,三方人马鏖战一个时辰,血流盈野,天地变色,黯骑中人皆成山野孤魂,柴子云身受重伤,禁宫三十八卫仅存一人,天一阁座下高手损失近半,经此一役,长公主柴子云之名响彻云霄。
一线峡。
一身深紫色箭裙的柴子云站在悬崖上,看着眼前神丰俊朗的沈惊涛沉声道:“谢谢你,若不是有有你及时出手,此刻我早已身首异处。”
“帝都之时我便说过,只要是你之所愿我沈惊涛便是尽一生之力也会为你完成,你又何必言谢。”身为九州四大武学宗师之一的沈惊涛乃是一个剑眉星目,充满着书卷气的青年剑客,此刻看着容颜憔悴的柴子云眼中渐露出迷离痛楚之色,“若不是这次我来的太迟,你如何会中那黯骑首领的摩天掌,好在你内力深厚尚能支撑几日,只要到了云州鬼谷,有‘医神医’冷纤月出手必当大碍。”
“可你知道,我不能去云州,天子被禁足于皇城大内,暮王被幽于南薰阁中,群臣摄于黯骑之锋尽皆俯首,湘离王嬴屠那个乱世中的恶鬼已露出了他的獠牙,若是再迟,我柴氏江山只怕要换了他姓。”柴子云的声音低沉却自有一股决然之意,听在沈惊涛的耳中,顿生惊心动魄之感,决心既下,百折不回,这便是沈惊涛所认识的长公主柴子云,只是以柴子云身上之伤便是到得东海,若没有冷纤月妙手回春,只怕便是柴子云殒命之时,如此想着,沈惊涛却突然觉得所有的规劝之辞在柴子云面前都是如此苍白,如果柴子云真是那样能够劝服的人,他沈惊涛又岂会不计后果地前来救援,而将整个天一阁置于前所未有的险境。
沉寂,蔓延在整个悬崖上,唯有寒风烈烈地吹着,却带着尚未散去的腥膻之气,柴子云与沈惊涛望着远处死状各异的尸体,顿觉悲沉,不过只是短短的一个时辰,曾经与自己渴饮烈酒,笑谈人生,生死相随的知己同伴便已阴阳陌路,这个九州怕是真得要乱了。
“既然你心意已绝,我也不劝你,但你必须让我护送你去东海,如果你不答应,我便绑着你去云州,你知道,现在的你可不是我的对手。”沈惊涛坚定地说道。
柴子云看着一脸肃容的沈惊涛,心里没来由地一疼,轻叹道:“你知道这么些年我心里一直只有他一个人,你又何必……”
没等柴子云的话说完,沈惊涛截口道:“你有你的傻,我也有我的傻,这样我们岂不是扯平了。”虽然想挤出笑容去安慰柴子云,可刚刚失去数十名下属的天一阁主却怎么也显露不出平日的笑容,肌肉陡然僵硬着,颇显尴尬。
“你的心意我又何尝不知。”柴子云说着浅浅地握着了沈惊涛布满剑茧的右手,四目相对,一切只在不言中。人生总是这样,充满着有缘无份的惆怅悲伤,若是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若是那个人不曾出现过那该多好,若是你没有沉重的责任压在身上那该多好……只是人生没有如果,哪怕在我们的生命中每一天都悲沉郁郁,只要生命犹在继续,我们便不能停下脚步唏嘘感叹,只要坚持,所有的努力终究会有报偿的一天,人生也因为有了奋斗的目标而不再是灰暗一片。
“阁主,所有的兄弟都已掩埋,我们该上路了。”作为天一阁的左护法,“惊魂剑”解刚在天一阁中素来以冷静著称,逢此大事解刚更是愈见沉稳。
“我知道了,子云,我们该上路了。”沈惊涛看着天际浮云,说道。
“嗯,此次东海之行就有劳沈大哥了,若是此次我能留得性命,我答应沈大哥,待九州靖平,天下抵定,必当与沈大哥泛舟沧海,不负沈大哥相待之情。”身为大綦王朝的长公主,柴子云所说的话也如她的身份一般有着一言九鼎的气魄,这在帝都东京是人所共知的事。
“有子云此言,沈某足以快慰平生,子云乃我大綦长公主,又如何能轻易许诺。”虽然此刻沈惊涛的心中激荡至极,只觉得自己一生所待便是柴子云的这一句承诺,然而身为天一阁主的沈惊涛却清楚地知道柴子云身上所肩负的巨大责任,那是每一个身为皇族中人所必须承担的责任,哪怕是女子也不能例外,更何况柴子云心中别有所属,君子又岂能做出强人所难之事?
“能认识你是我一生的骄傲,谢谢。”柴子云走过沈惊涛的身旁,轻声说道。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在沈惊涛眼中不复存在,眸眼迷离之中全部都是柴子云挥之不去的容颜,剑法绝世的武学宗师就这么怔怔地站在那里,许久。
“阁主,该启程了。” 解刚见柴子云慢慢向远处行去,再一次提醒说道。
“慢着,你去把四大堂主和范护法叫来,我有话要说。”神游回来的沈惊涛倏然露出精明之色,说道。
“是,阁主。”解刚应了一声,立刻向远处打了个手势,见到手势的四大堂主和天一阁右护法范林轩很快向沈惊涛处聚拢了过来。
“属下参加阁主。”见得沈惊涛,所有人都不由躬身一礼。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沈惊涛挥了挥手,脸上闪现出从未有过的凝重神情,沉声说道:“天一阁左右护法,四大堂主听令,今日我沈惊涛为一己之私累众兄弟死伤过半,我沈惊涛枉为一阁之主,自即刻起,天一阁主之位便由副阁主柳衍继承,我天一阁麾下四堂,十三楼当奉柳衍为主,兴复我天一阁大业。”
“阁主!”听得沈惊涛如此说,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由闪过短暂的震惊和错愕的神情,而后却是良久无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身为一阁之主,沈惊涛的话就像他的剑锋一样从不空落,而天一阁副阁主柳衍更是一个智谋过人,手腕通天的人物,若非记挂着沈惊涛的救命之恩,以柳衍之才只怕早已是九州诸侯的座上娇客,又何必困居于天一阁中,所以很多时候,天一阁的诸般大事早已操持在柳衍手中,而沈惊涛则渐渐成了名义上的阁主,所以当沈惊涛作出这样的决定时,所有人的心中早有准备,只是未想如此快决而已。
“既然阁主已有决断,我等自当谨奉号令,但请阁主允许范护法追随阁主去往东海,以全我等忠义之心。”解刚与其他人迅速地对视了一眼,很快作出了决定,说道。
“好,众位兄弟的深情厚谊沈某却之不恭,若是来年沈某还有命在,沈某自当与众兄弟在扬州天香楼把酒言欢,一叙别情。”深惊涛环顾了四周,复又说道:“珍重的话沈某就不说了,但有一点还请众位兄弟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给我好好活着,只要众位兄弟好好活着,我天一阁便屹立不倒!”
“我等谨遵阁主令谕!”犹如誓言一般,每一个人都说的郑重,乱世之中,能存得性命便是对朋友家人最好的慰藉,只是世间之事又有多少事能尽如人意?当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每一个人都不过是世间棋盘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是进是退,是生是死岂容选择。
远处,柴子云伫立远眺,落入眼的正是那狼烟渐起,烽火渐炽的锦绣山河。
京师。
琳琅阁。
“副阁主,刚刚传来消息,阁主在一线峡令谕四大堂主,左右护法正式将天一阁阁主之位传予副阁主,自己则带着范护法随长公主往东海而去,不出三日,便可抵达东海。”一身黑衣的下属躬身说道。
“知道了,你且退下吧,传我的谕令让兄弟们将所有的活计都停了,藏好身家,静候命令。这次我天一阁力阻黯骑一事传于九州,皇城里那位公爷怕是要不高兴了,我天一阁小门小户,犯不着跟那位公爷硬杠,还有传令给解护法,让他带着四堂主以及其他弟子折往江南,三月之后在扬州汇合。”红木摇椅中的柳衍微闭着眼睛,右手不住地拂动着檀木佛珠,看不出丝毫悲喜。
“属下领命。”精干的下属对着柳衍一抱拳,默默地退了出来。
“唔,是要变天了啊,当是一场疾风骤雨吧!”透过不远处的半敞窗棂,柳衍一眼便望见了天际越积越厚的暗云,喟叹说道。
第二章 青州卫氏
青州。
琴川府。
“二小姐的枪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方才标下全力施为也不过堪堪挡了二十招,以二小姐现在的武学修为足可与天下名将争锋。将门虎女,卫帅若是泉下有知也定当为二小姐欢喜。”生得朗眉星目的年轻将领云玠收了手中长剑,赞叹说道。
“云哥哥你就是嘴甜,怪不得把梧桐巷里那几家富家小姐迷得神魂颠倒的,不过你的好日子可是要到头啦。”身为青州卫氏次女,卫彤玲身着青色劲装,一杆家传百炼枪足比她高出半个头,握在少女纤细的手中却如同玩物一般。紧束的发髻轻盈地流泻在身后,明亮的眸眼中隐隐透着一丝精灵之气,但你若是细看,那眸眼却又显得深沉而锐利,令人不敢正视。
“二妹这话说的不对,不是云将军的好日子到头了,而是我卫氏的太平日子到头了。”正当卫彤玲说话间,一个清朗的身影已经自大门口缓缓地走了进来,此人正是卫彤玲的大哥,当今青州卫氏的家主,统帅青州二十万出尘骑的雁翎将军卫青卓。
见卫青卓到来,云玠忙一施礼说了一声:“将军!”,而卫彤玲见大哥甫一现身,便令这个风流倜傥的军中校尉肃然行礼,不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云玠,二妹你们随我去秋衣阁,婼先生已等在那边了。”卫青卓向着云玠和卫彤玲摆了摆手,神色间颇为谨肃,想是有大事发生。
“是。”听得卫青卓发话,云玠,卫彤玲自是谨然受命,三步并两步地跟随着卫青卓走出了门去,往秋衣阁而去。
而在此刻,身为卫氏帐前军师,婼言正悠闲地坐在秋衣阁中,轻呷着三日前友人自江南带来的极品龙井,一派悠然神色。日光穿过镂空的窗棂,投下诺言娴雅的身影,颇有谋者智珠在握的风流意蕴。
不过一刻,伴随着几分烟尘之气,身着胄甲银铠的青州重要将领已聚首于秋衣阁内,但见阁内诸人个个神色从容,举止凛然,更兼身姿俊伟,英气逼人,隐隐显出几分沙场名将的昂然气度,由此可见青州军力是非等闲可比。
待所有人坐定,卫青卓居于主位,坐下诸将纷纷起身行礼,却无半点杂乱之态,整肃如同一人。再观卫青卓,容貌虽是平常,眸眼中却是精光四射,锋锐如刃,隐有雄主气象。
“今日召各位前来,实是有大事相商,诸位俱是我青州重臣,自当群策群力,护佑我青州百姓。”卫青卓见所有人坐定,稍顿,继又说道:“半个时辰之前,帝都传来消息,长公主柴子云已突破离国黯骑,随同天一阁沈惊涛直奔东海而去,东海之人将出已成定局。”
“主公言下之意是指那东海之人将应柴子云之邀,出山辅佐当今皇室。”身为卫青卓副将,董承乃是一个须发皆白的沙场老将,言语之间自有长者气派。
“不错,以那人与柴氏的关系,纵是千难万险那人也定会出山辅佐柴氏,只是那人才华天纵,智冠当世,以那人手段便是再造乾坤也非空话,大綦分崩之势自会大为减缓,甚或再现一统之象,我出尘骑欲将称霸东南之地的谋划只怕要化为泡影。”婼言轻轻地敲击着几案说道。
“那步澄空当真有如此神通?”闻得诺言言语,资历本不太深的云玠不由惊奇。
“步澄空,大綦帝师,辅佐先皇二十年,平南蛮,收北疆,驱倭奴,定天下,为我大綦三百年来第一谋臣,更重要的是步澄空于而立之年创下清刃一脉,门人子弟遍布天下,更有刀王剑圣誓死追随,其本人武功据传已入天道,便是当今天下四大武学宗师见得其人也要执晚辈之礼,而他的三大弟子更是武勋卓著的当朝名将,声名赫赫,势倾天下,若非三年前离公以黯骑之锋击破羽林军,将其大弟子龙翼将军林北望枭首,收二弟子楚向天为左膀右臂,独留下神策军统领苏凌苦苦支撑,大綦皇室又怎会倾颓至此。”身为云玠的上司,出云将军楚宁锋乃是一个棱角分明的青年人,虽与云玠的年龄相仿,却大是老成,隐隐露出点指江山的风范。
“楚将军所言不错,若非步澄空当年与柴氏有约,未得天子诏书绝不离开东海一步,他离公纵然霸绝当世,只怕也只能龟缩在荆湘荒蛮之地,又如何会有当今威势。既然此次步澄空出世,诸侯割据的局面定然难望,我青州秣兵历马三十年怕是都付了流水去。”虽然婼言所说俱是郁郁之言,但落在婼言的嘴上,所有的一切又都变得云淡风轻起来,好像只是在说某户百姓丢了十两银子一般,全然没有半点颓唐之意。
“所以无论怎样,我青州绝不能再让步澄空出得东海,属于步澄空的时代已然逝去,纵然他步澄空有千般手段,也不能阻碍我青州迈向天下的步伐。”董承挥了挥手,决然说道。
“只是董大人切莫忘了,清刃一脉遍于天下,若是我出尘骑贸然对步澄空出手,只怕不出三日,我出尘骑便成了天下公敌,身为步澄空三弟子的苏凌更不会与我等干休。但机会稍纵即逝,我青州既临东海,又岂能轻易放了步澄空去,只是这其中手段还请诸位好好思量,绝不能踏错一步。”楚宁锋提醒说道。
“原来大哥升帐军议是为了这事,”卫彤玲看着满座深思之人,心里暗忖了一句,旋即说道:“大哥,既然柴子云尚未到达东海,我们为何不遣人在半途中劫杀柴子云,只要柴子云成了一具尸体,不就万事抵定?”
“二妹此言差矣,想那柴子云既能一举突破了秋雨楼,步天歌与黯骑的连番追杀,岂是泛泛之辈?更重要的是现在柴子云一行已成了天下焦点所在,这一路行来怕是有千百双眼睛盯着,我青州一旦出手便是背上了击杀皇族的十恶大罪,天下诸侯更会借此为理由群起而攻之,瓜分我青州一地,刺杀之事休要再提。”卫青卓摆了摆手,否决道。
“其实主公大可不必如此忧虑,想那步澄空隐迹东海七年,这世间局势早已面目全非,纵然清刃中人遍布朝野,但真正追随步澄空的又有多少,单说这七年间,各家诸侯为肃清清刃一脉便是下了死力,而且时间与名利最能祸乱人心,那楚向天身为步澄空二徒却不思师门恩重,厚颜侍贼,足可见人心善变,故纵然步澄空出山,其所驱之力应当重新估量,此为其一;其二,步澄空虽有大功于柴氏,于天下间更有人望,但只看步澄空隐迹东海便可知功高盖主之说并非空穴来风,更何况当今天子年少,主少国疑,即便步澄空步履帝都,朝堂之上,三公九卿,皇族外戚又岂会尽如他意,自然是既用之且防之,如此人心不齐,隐患暗藏,纵然步澄空有经天纬略之才,只怕也是多方制肘,力有不逮;其三,当今天下,离公以黯骑之锋制控东京,挟天子而令天下,其心昭昭,又如何会让步澄空坏了皇图霸业,若是属下所料不差,现下只怕黯骑尽出,定要击杀步澄空于顷刻之间,我等只需作壁上观便可,何须大费周章;其四,乃是最重要的一点,纵观步澄空一生行事可知其人有大才而无野心,有防人之心而无制敌之锋,纵有收拾山河之心,亦是知易行难,比那位以王霸之术横行天下的离公怕是不分伯仲,我等诸侯何不静观其变,若是步澄空与离公能斗个两败俱伤自是大好,到时不用我青州出手怕是也有不少人做着黄雀在后的打算,更可况当今天下多俊彦豪杰,便是有一两人与步澄空匹敌也非不可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若主公他年能一举击破步澄空亦或是湘离王,自当人心归服,便是问鼎天下也非空言,故在下以为一动不如一静,以不变应万变方是应对时下乱局的最好对策。”婼言不急不缓地说着,大显策士风范。
“军师所言精辟,末将也以为在时局未明之前,主公还是不宜轻举妄动才是。”楚宁锋沉吟说道。
“好,那么一切便按婼先生而定,但无论怎样,柴子云之行必当倾覆天下,我青州也不能毫无所动,二妹,云玠你二人准备一下,即刻前往东海以护卫之名寻找长公主,无论怎样我卫氏都要知道那位帝师大人的一举一动。”卫青卓决断既下,自是毫不迟疑。
“是!”卫彤玲与云玠二人躬然领命,只是在落座不久,卫彤玲却是暗暗长吁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一块心中大石。
如此,便是匆匆一日。
“二妹,大哥明知你与长公主私交甚笃,情同姐妹,却要让你暗行窥监之事,让你为难了吧?”入夜时分,卫青卓与卫彤玲站在青州城的城墙上,临风而立。
“大哥这样说可是见外了,彤玲既为我卫氏中人,自当以我卫氏的利益为第一考虑,何来为难之说。若是能帮助大哥成就我卫氏大业,染些污浊腌臜又有何妨,生于乱世,很多事便已没了选择,大哥不用担心我的。”卫彤玲望着远方,摇了摇头说道。
“好,不亏是我卫青卓的好妹妹,你能如此想父亲泉下有知也当快慰,只是二妹也当谨记,无论这个世间如何污浊不堪,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轻易放手的,我等谋伐之人,纵然亲缘浅薄,也自当奋力争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给你幸福,幸福只有在自己的手上。”卫青卓拍着卫彤玲的肩膀说道。
“嗯,小妹省得了,大哥可是越来越啰嗦了,哪来半分一方诸侯的气派。”正说着,便听得远处遥遥地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哥永远都是我们的大哥,我才不稀罕大哥做什么一方诸侯呢,再过些年,等仲谋长大了,定要将我卫氏的白莲旗插上东京的凤寰宫去,让大哥也坐坐皇帝老儿的龙椅宝座。”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十一二岁的青衣童子步履敏捷地走到卫青卓与卫彤玲的面前,手持一杆精铁长枪,极是威武。这童子正是卫氏三子,卫仲谋。
“我就说吧,若论志向,有谁比得上我家三弟,仲谋,我卫氏的将来可全靠你了,”见卫仲谋到来,卫青卓与卫彤玲俱露出温暖的笑意,眸眼中满是关爱之情。
“这是自然,试问天下有谁能敌过我手中这杆龙缨枪。”卫仲谋说完,手中枪杆一转,摆出一个出枪的起手式,一时寒气四溢,气势峥嵘。
卫青卓与卫彤玲见了亦不由一肃。
第三章 少年天子
东京。
凤寰宫。
天子居住。
此刻凭栏而望的正是当今天子,柴子期,而立于他身后则是当朝宰辅魏明风以及内侍总管司徒寇。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刚过了十七岁生辰的柴子期显得有些忧郁,双眉微蹙,一脸忧色,仿佛身藏无数心事。
“巳时三刻,那位公爷应还在天舞阁处理政务。”司徒寇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十五万黯骑进京却只做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行为规矩,军纪严明,无一丝败德之象,你说那位离公究竟想做什么?”柴子期微仰着头,轻声问道。
“离公是在等吧,我大綦立国数百年,虽屡遭变乱,人祸横生,历代君主却无一人昏庸残虐,这便是柴氏的王气,只要这王气一日不散,他离公想要篡位登基必遭致群起而攻,是故离公还是陛下的臣,陛下还是大綦的天子,但离公手握重兵,把持朝政,权倾天下,所行的却是天子之权。而今诸侯分崩,割地为王,虽有自立之心却摄于黯骑兵锋,只得隐忍不发,对于帝都谕令屡屡阳奉阴违,离公纵有绝世武力,奈何时势未成,王业不竟,这局面也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但前些日长公主去往东海,这天下顿生倾覆之象,以老臣想来,不出五年,这天下定然兵戈四起,杀伐处处。”魏明风忧虑说道。
“只是不知帝师大人会不会应邀出山,若说帝师大人困居东海,远遁世外,实是我柴氏亏欠他太多。”不知何时,一串深绿色的玛瑙佛珠已握在了柴子期的手中,慢慢摩挲着,似乎想借由佛家愿力平复内心忧虑。
“若是帝师大人在世,则帝师大人必然出山,扶社稷于即倒,救家国于危亡,而老臣所忧者乃是是帝师大人亡故多年,阴阳两隔。”魏明风语意悲沉,似有郁结在心。
“依丞相之意,当年大内四大供奉联手狙杀帝师大人竟非传言?”柴子期闻得魏明风言语,心中一惊,稍一用力,手中佛珠便已无声滚落,嘈嘈切切地好不脆响。
“不错,当年先帝崩逝,主少国疑,而帝师大人却是大破倭奴积年有余,声势正隆,权柄已固,更有三大弟子互为奥援,清刃一脉隐身于后,若说帝师大人要篡夺帝位,只怕也非难事。是故太后为防帝师大人弄权揽政,遂下令大内四大供奉联同大内二十八名一流高手狙杀帝师大人于映秀小镇,待老臣与暮王爷得知消息派人赶去时却是为时已晚,只见得四大供奉及一干高手呈尸荒野而不见帝师大人身影。而后三日,龙翼将军林北望上奏太后说帝师大人忽染恶疾归隐东海,命悬一线,若无朝廷诏令终生不离东海半步,更是难辨真假,再后老臣与暮王爷虽多方打探,奈何清刃中人重重阻拦,时至今日老臣也不知帝师大人是生是死,但纵观帝师大人一生行事,虽有经世之才却无揽政弄权之心,对于先帝更是一片赤诚,实是我朝百年难得的股肱贤臣,所以老臣推想以帝师大人之性,若知今日时局,必将不惜一切辅佐陛下,届时还请陛下以诚相待,以义相交,重之信之,切莫重蹈当年覆辙。”魏明风说完,便是行下三跪九叩的罗天大礼,一片赤诚表露无遗。
“丞相之言朕记下了,只要帝师大人不负皇家,我皇家亦绝不负他。夜深了,你们且退下吧。”柴子期挥了挥手,说道。
“臣等告退。”魏明风与司徒寇行了个叩拜之礼,便无声地退去,独留下一轮清月照着少年天子的侧影,无尽苍凉。“母后,你当真只是为国除患,亦或是别有所图?”这样的腹诽言语自然只能在柴子期的脑海中浮现,而于面上绝不会有半分显露。少顷,便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传来,一个身材矮小的内侍已走到了柴子期的身后,细声说道:“启禀殿下,小德子传来消息,离公已去了瑶华宫(瑶华宫乃是当今太后的居所),今夜只怕是宿在那了。”那内侍说完,便已整个人跪在了地上,虽是强自镇定却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栗,仿佛这夜风已让他凉到了骨子里。
“哦,知道了,摆架华清宫吧,宸妃怕是等急了。”柴子期说完便大步离开,竟是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内侍一眼。那内侍想是熟稔主子的脾气,也没说一句话,小心翼翼地紧跟着,不过就在起身的那一刻,内侍还是看到了化成齑粉的玛瑙佛珠,深绿色的粉末被夜风一吹便全散了,再也留不下一点痕迹。内侍虽只看了一眼,只觉得没来由的一寒,不禁缩了缩身子,却也抵挡不住彻骨的寒意,“终有一日我也会化作这样的齑粉吧”,内侍这样想着,又望了一眼身前的帝王,一时竟觉得眼前的身影与那不怒自威的离公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却不知数年之后,九重宫阙,这年轻的帝王与那霸绝天下的离公谁会做了他人的刀下冤魂?这样想着,内侍复又生出些暖意,小跑着跟上皇帝的步调,一路向着华清宫行去。
不远的地方,刚刚侍驾而归的魏明风与司徒寇二人已走到了平素办公的烟云阁中,只是如今所有的政务都归到了当朝一等公湘离王嬴屠手中,这烟云阁自也冷清了许多,而现在又是月至中天的光景,便是在这烟云阁中当值的虎贲甲士也都寻了个暖和的地儿偷懒去了,魏明风与司徒寇眼中所见便只剩下三五个清瘦的身影兀自就着昏暗的烛火挑灯夜战,丝毫没有偷闲惰政的意思。魏明风只望了一眼便已看出了那几个身影正是去年新升任御史的年轻官员,其中又以一名唤作赵枫的御史中丞为首,只因这些御史尽皆寓居东林巷,京里的人便将他们唤作东林党,而以魏明风的眼光看,这些年轻的御史大人虽有才华满腹,青云之志,奈何为官时浅,不知机变,不谙权谋,更不擅官场鬼域之道,只怕迟早做了他人刀下亡魂。
念及此处,魏明风不由轻摇了摇头,满脸苦笑。
一旁的司徒寇似是知道魏明风心中所想,劝慰道:“丞相大人可是为那些御史忧心,听说前些日便有人上了参离公的本子,给离公的亲信知道了群起而攻,落了个流放北疆的下场,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老奴才相信这天下的朝臣百姓始终是向着皇家的,即便真有几个心怀不臣之心的叛逆贼子也只能逞强一时而不能横行一世,离公,终究成不了这皇城的主人。”
“司徒公对于皇家忠心一片,倒是让为兄汗颜了,”魏明风轻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问道:“自从暮王爷被囚于南薰阁,老臣已有三月未见,不知王爷现下如何?”
“无妨,听说这些日王爷于南薰阁潜心静养,武艺虽是废了,但身子健朗的很,又有几个贴心的侍妾伺候着,心中郁积之气已是释怀了不少,只等着帝师大人回返京畿,驱逐奸佞,安定朝局。”司徒寇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样就好,有司徒公这句话为兄就放心了,看来所有的事也只有等长公主的东海之行了,但愿天佑我大綦,帝师大人平安归来。”魏明风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只是从司徒寇的角度看去,总有一些令人看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空气中慢慢蔓延,便是那些在伏案疾书的御史们也总让人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这个皇城只怕早已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皇城了吧,魏明风如此想到。
此刻,苍穹明月从沉厚如墨的浓云中探出了头,洒下一地清辉,本在秉烛夜读的御史中丞赵枫似乎找到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棱角分明的脸上渐渐露出笑意,但即便这样的笑意,也透着几分犀利锋锐之意,仿佛是征战沙场的老将终于拟定了制敌死命的兵略,便是笑意之中也抹不去一缕带着血腥的残忍。
第四章 东海坟冢
自东京去往东海,需经过徐州,翼州,豫州,青州等地,但因为一线峡的一战之威,一路行来,便是一路太平,这让昼夜疾行的柴子云等人倍感鼓舞,脚下步伐更是轻快了几分。
“过了前面的瑶山便到羽浪府地界了,依林将军的奏章所言,帝师大人应是隐居在羽浪府无疑。”身为十八卫中仅存的一人,燕行生得剑眉虎目,气势迫人,便是与江湖四大宗师之一的沈惊涛立于一起也丝毫不逊,当然,这样的人,能知道些隐秘机要也就不足为奇了。
“好,总算没白费这一路辛苦,但只要一日未见到帝师大人,便不能一日松懈。燕行,你且记着无论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将天子诏书传于帝师大人,不必顾及本宫。”透过车窗,柴子云的声音低沉,且带着微咳,颇有些中气不足的意味。
“属下明白,请长公主放心。”燕行的声音低沉,自带着一份男儿的决然,似乎所有的事交到他手上一切便变得俐落起来。马车里的柴子云见燕行如此,微微一笑,暗道:“不愧是暮王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单单这份沉稳凝定远非他人所及。”
正想着,但听得一声尖锐的鸟鸣之声,而后便是滚滚如雷的马蹄声不住敲击着大地。虽然是在车内,但以柴子云的耳力来说,还是能听出来者不过三四匹马,却能造出如此隆隆声势,这马只怕是天下第一等的好马,马上骑士更是一等一的矫矫健者,却不知来者是谁,是敌是友?
“范护法,你且护着马车,我去看看来人。”沈惊涛说着,一催马鞭,便已挡在了车队的最前面,横刀立马,大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少顷,但见银白色的甲胄蓦地现于眼前,正是青州琳琅郡主卫彤玲,而在她的身后则是出尘骑校尉云玠以及属下军士数名。
“青州卫氏卫彤玲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伴随着马奔嘶鸣,一身劲装的卫彤玲已稳稳地伏跪在了车马前,清越的声音一下子划破了山间的静寂,本已蓄势待发的沈惊涛见此情景不由一怔。
“我道是谁,原来是琳琅郡主,多年不见真是愈发英武了。”不知何时,柴子云已下了马车,轻笑着扶起卫彤玲,脸上漫溢着久别重逢的欢喜之情。
“柴姐姐才是越来越漂亮了呢,听说京师里的王侯公子们十个倒有八个向柴姐姐提了亲,本来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柴姐姐倾国颜色,我想那传说定然是说少了,要我说有哪个男人见柴姐姐不动心的,那男人定然是太监。”卫彤玲浅笑晏晏,说得柴子云开怀不已,应道:“好了,我们姐妹久别重逢,可不兴这些逢迎,妹妹还是随我去马车里坐坐,姐姐重任在身,赶路要紧,还请妹妹见谅。”
“姐姐这么说可是见外了,姐姐身肩朝廷大任,我卫氏身为臣子自当竭力以效,如此有劳沈公子了,这是帝师大人的隐居所在,若是不出意外,明日傍晚我们便可赶到。”卫彤玲一边扶着柴子云上车,一边将一份小小的书笺递于沈惊涛,书笺上所绘的正是帝师大人步澄空的居处所在。
“多谢琳琅郡主仗义相助,沈某谢过。”沈惊涛一拱手,旋即右手一挥,整个车队复又行动起来,随着卫彤玲而来的云玠等人自也护卫在车队两侧,仿佛本来就是车队的一部分。
如此便是匆匆一日,且说卫彤玲与柴子云久别重逢自是有不少话说,更何况二人年纪相仿,又俱是显贵之人,学识性情更是相仿,自是越谈越投契,只是言语之间,俱是女儿家事,谁也不提当前时局,颇有几分贵族女孩儿踏青访友的味道。
次日,黄昏时分,但见得一片连绵不绝的桃花林蓦地出现在众人的眼中,帝师步澄空的隐居之所便是到了。只是以沈惊涛的眼光看去,这桃花林虽不起眼,却错落有致,暗含乾坤,怕是一个掩人耳目的阵法。
“这是伏羲迷途阵,若是贸然闯入,定然迷失其中,诸位稍待。”柴子云说完,立于马车上,凝神远眺着桃林,右手拇指间不住分合,却是在计算阵法的出路。
少顷,但听得柴子云轻吁了一声:“原来如此”,复又说道:“各位请随我来,断不可离我一丈之外。”柴子云说完,施施然入了桃花林中,其他众人自也紧跟上柴子云的步伐,却不想堪堪进入桃花林,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一股诡异莫名的气韵扑面而来,继而每个人的眼前陡然升腾起重重迷雾,这迷雾来得极快,只一眨眼,便已充斥在整个桃花林中,更使得每个人连自己的五指都不得见。
“诸位切莫慌张,请随我的声音慢慢往前,断不可急躁冒进。”虽然每个人已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所在,但众人俱是身怀武功之人,深谙于听声辩位之术,闻得柴子云语言,也不过须臾时光,数十双手便同时搭上了左近同伴的肩膀,如此一来,便是目不视物也能知道他人所在,而在人群的最前端,自是破阵的柴子云。柴子云见众人反应如此机敏,心下一喜,道:“诸位就这样搭着同伴的肩膀慢慢往前,本宫自会将诸位带出桃林。”
就这样,柴子云一行虽行动缓慢,但靠着彼此间的信任很快走出了伏羲迷途阵。约莫一炷香之后,伴随着一缕天光陡然将迷雾驱散,所有人很快恢复了视力,只是当众人抬头前望,眼前的景象不由使得所有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只因为众人眼中所见正是高高低低如同馒头一般的坟冢,坟冢之前一块青石碑兀然挺立,上书“荒坟”二字,字体峭拔乖戾,入石三分有余,石碑之上栖息着十来只身通体漆黑的老鸹,发出凄切的叫声,一股悲凉的气氛弥散在整个空气中,而最令人震惊的是,竖立在所有坟冢之前的一块青石碑上赫然写着“先父步公澄空之墓”,墓前一把红木所制的的轮椅上坐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在他的身后则是青衣紫衫的两个女子,众人虽只是远眺,但已觉那男子身形俊逸,脸廓奇伟,举止之间凛然有威,大非凡人,立于身后的女子则体态纤细,容貌秀雅,腰间各配一把青钢宝剑,虽是遥遥一立,一股勃然杀气扑面而来,众人只觉面目生疼,不可逼视。如此景象,众人心里更惊,只因那两个女子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委实太重,纵然如沈惊涛这等武学宗师也从未见过杀意如此深重的女子,这一分杀意便意味着一分武学修为,如眼前这两女子,便是名列九州四大武学宗师的沈惊涛也自忖不能胜过其中任何一人,若是这两个女子杀机决然,所有来此的人只怕都得身首异处。
“步先之,你是明侯步先之?”蓦地,走在最前面的柴子云对着轮椅上的男子遥遥而问,只是声音震颤,心绪激荡恍如碧海潮生,一发不可收拾。
“昔年明侯已随先父而去,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清刃门徒,诸位既然来了,何不进前一叙?”名作步先之的男子声音清冷,但听在柴子云的耳中却似霹雳惊雷一般,步先之,那个在梦里梦了无数回的男子竟然就在眼前,只是这声音为何如此冷漠,为何昔年京师第一公子竟落得双腿残疾,为何横扫四合智冠当世的帝师只留下坟冢,无数的疑问纷至沓来。
“今日有幸得见当世第一奇侠,实乃我沈某之幸,步先生,冒昧来访,还请恕罪。”不知何时,沈惊涛已走近了坟冢,对着眼前眉目如山的男子淡笑作揖。
步先之,帝师步澄空之子,曾于弱冠之龄行走江湖五年,为九州武林立下一十七桩旷世奇功,被尊为当世第一奇侠,而后帝师平南蛮,收北疆,驱倭奴,步先之自往军中效命,其间斩敌将二十六人,历经大小五十九站,每战皆胜,积军功获封明侯,并于掌兵封侯之时飘然而去,言道:“不与吾父抢功”,天下之人方知步先之身份,九州一时喧嚷,为时人誉为帝师唯一继承人,而后九州靖平,步先之游历帝都,任侠好义,风流蕴藉,冠于京师,更得京师第一公子美誉,直至帝师归隐东海,明侯步先之亦如黄鹤杳去,不复踪影。
“天一阁主,当年在下于京师之时便欲寻你比剑,奈何你远去天山修行,缘悭一面,而今相见,我却剑锋已折,武力尽废,实是一桩憾事,”步先之说的虽是憾事,却无一丝悲沉之色,继而转头向柴子云说道:“长公主,当年在下与你在天香楼拼酒,文渊阁比剑,讲武堂斗文,实是人生一大快事,纵是时过境迁,在下依然历历在目,只是你已看到,昔年纵横一世的帝师大人已成了黄土一剖,所以此行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帝师大人真的故去了?”见步先之说的真挚,柴子云顿觉心绪如沸,却不知如何消解,悲沉至极。
“不错,先父尸首便在那坟冢之内,你若不信,大可剖开来看,至于先父是死于何人之手,以长公主之聪睿心中只怕早有计较,只可叹先父为了大綦苦心造诣,鞠躬尽瘁,却不想连死都死在你柴氏之手,先父对你柴氏当真对得起死而后已四字,而今离公黯骑制霸京师,秽乱宫廷,欲覆你柴氏江山,当真是报应不爽,哈哈哈……”略带癫狂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听在柴子云耳中只觉得有一面鼓在心里不断敲着,不断敲着,再有一下,这鼓面便要敲破,恰就在此时,心中逆血再也收摄不住,“噗”地吐了出来,摩天掌之伤同时迸发,柴子云便直直倒了下去,身边的沈惊涛见状连忙将柴子云扶住,体内真气反射性地便要向柴子云渡去时,却听得步先之喝道:“沈兄不可,摩天掌之伤乃属阳劲,你这般渡气只会使长公主伤上加伤,你且将长公主置于屋内,自会有人诊治。”步先之说着,右手一指,便见得步先之所立的东北方,蜿蜒曲折的小径尽头便是数间竹枝搭成的屋子,虽是简陋,却独具清幽。
“有劳了。”沈惊涛见步先之如此说,也不疑有他,抱起柴子云便往屋中走去。
少顷,待柴子云被小心地安置在榻上,一个粗布荆钗的女子便自内屋施施然走了出来,正是身负“医神医”之名的冷纤月。
沈惊涛见冷纤月出来,惊讶之情自面上一闪而过,复又抱拳说道:“有劳冷神医了。”
“无妨,长公主的诊治至少需要三个时辰,你们且出来吧,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三个时辰内都不可打扰。”眉目素淡的冷纤月向着所有人挥了挥手,说道。
“是。”所有人见冷纤月如此说,心知柴子云康复有望,没一刻,便悉数退出了屋子。
及至走远,一身武士劲装的燕行向着步先之单膝跪下,自袖中取出一份明黄色的诏书说道:“步先生,这是陛下给先生的圣诏。”
“哼,我与柴氏有杀父之仇,如何接这天子诏书?”步先之冷哼说道。
“如果步先生不接此诏,那么请清刃令主接天子诏书。”燕行虽是面色如常,但声音比之方才却是大了许多,隐隐然透出威逼之势。
“无礼!”步先之见燕行如此,心下恼怒,断喝一声。但见步先之身后紫影一晃,也不见紫衣女子有何动作,半跪在地上的燕行便已直直地飞了出去,“砰”地一声落于地上,继而是几声轻微的骨折之声,想来这紫衣女子护主心切,甫一出手,燕行身上的肋骨便已断了几根。
而以沈惊涛的眼光看,自然能看出这女子使的是流云飞袖的功夫,只是能把流云飞袖使得如此不着痕迹却又如此霸道的,在沈惊涛所见过的女子中却还是第一人。只是燕行与沈惊涛虽有同伴之名,但此间行事终究是柴氏与步先之之间的事,沈惊涛身为武林中人,却是不好插手,沈惊涛不动,随行而来的天一阁右护法范林轩亦是不动,只是默默地走到燕行跟前,为他做一些必要的救治。立于一旁的卫彤玲见燕行受伤,秀眉一挑,道:“长公主在屋内生死不知,步先生却在这里教训长公主的侍卫,当真威风的紧,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步先生既为我大綦之臣,自当以社稷为重,如何能因一己私仇废了家国大事,更何况步先生既有出世之心又何必故作矫情?”
“哦,琳琅郡主,何以见得步某有出世之心?”步先之淡然一笑说道。
“若无出世之心,步先生又怎知离公制霸京师,秽乱宫廷,由此可见步先生虽遁隐东海,家国之事实是日日忧心,更何况昔年步先之游走江湖之时,刻意隐瞒出身来历,便是不想仰仗父荫获得声名,亦可见步先生胸怀奇志,如今帝师大人虽已过世,但清刃一脉已交于先生之手,天下人皆知清刃一脉素怀澄清寰宇,揽辔天下之志,步先生身为令主,秉承帝师大人遗志,心中气象自然卓卓不群,如何能囿于这小小一方桃林,负了平生所学。”卫彤玲娓娓说来,抑扬顿挫,大有智者风范。
“好,都说青州卫氏有枭雄之志,步某本是不信,如今见琳琅郡主如此见识,步某对于青州的评价自当重新估量,但无论怎样,家父之仇步某绝不会熟视无睹,以德报怨这样的事步某自问还没有这样的胸襟,长公主既为此行主使,那么所有的事待长公主醒来再做主张,诸位连日赶路,想来也乏了,步某就不打扰了。”步先之说完,兀自推着轮椅向着坟冢深处而去,紫青双婢自也亦步亦趋地跟上,此际,一阵北风呼呼吹来,撩起步先之头上的纶巾,露出斑白已半的头发,众人见之,心中陡然生出苍凉之境,想步先之虽负惊世才华,却只能终日对着这些昔人坟冢,日夜心伤,心中苦痛又有几人能知?
第五章 制霸天下
“公爷,刚刚从东海传来的消息,长公主一行已入了桃花林,现下怕是与东海那人照了面,还请公爷示下。”武将打扮的楚向天一脸恭谨地看着书案上的男子说道。
湘离王嬴屠,五十许人,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胡须,威猛至极,宛若战神在世。便是为文行书,泼墨挥毫亦有风雷气象,仿佛手中管豪化作了刀枪剑戟,就着淡淡墨香在雪白的宣纸上纵横来去,挥斥方遒。
“你可知对付敌人的最好方法是什么?”正在挥笔疾书的嬴屠也不抬头,话锋一转问道。
“末将不知。”楚向天见嬴屠闻的突兀,不由一愕。
“那便是将所有的明的暗的敌人聚在一处,以雷霆之力一举歼之,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纵然再有人心有反意,待看到本公的霹雳手段之后,也得心生惧意,不敢违逆,当今天下,本公虽掌京畿,把持朝堂,但在那些朝臣诸侯眼中,不过奸佞,更非人主,无论是明里暗里,想要本宫人头者大有人在,所以既然长公主有匡扶天下,澄清寰宇的志愿,本公理应成全。到时借天子之名,不满本公所为的诸侯大臣自会一个个跳将出来,讨伐本公,届时本公只需以黯骑之锋将那些老鼠屠个干净,便是这大綦换天之时,更何况无论步澄空生死与否,那东海清刃终是天下人望所在,所以本公只有将这次祸乱彻底剿灭,才能彻底绝了朝臣诸侯的违逆之心,柴氏的声望受此挫折必将一蹶不振,往后之事自可如同坦途。”嬴屠不紧不慢地说着,自有一股睥睨当世的枭雄气度,“若真到了对决那一日,本公答应你,但凡可能本公自当留着东海之人的性命,也算是报偿望之[楚向天的表字]当年相助本公之情。”
“末将何德何能能得主公如此相待?”
“想当年本公不过是一个乡下诸侯,虽有兵甲三十万,终是困居荆湘,受尽群臣冷眼。但望之却与他人不同,不但倾尽所有助我得脱浅滩,更在淮阳一役中助我擒杀林北望,方有今日局面,所以望之于本公而言便如卧龙之于刘备,张良之于刘邦,待他日本公抵定天下,望之便是新朝第一功臣,些许赏赐又算得了什么?”嬴屠的声音真切而诚挚,一如当年初见。
“公爷心意末将铭感五内,末将先行告退。”楚向天既知嬴屠心意,自是十分识相地退了出去,心中大定。
于是,整个房间一时静寂,只剩下管豪在纸上笔走龙蛇的轻微响声,豪兴大发的嬴屠似乎忘了时间,纵情于笔墨之间。
当楚向天回到自己的府邸,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管事的家人见楚向天神色轻松,心中跟着欢喜,道:“老爷,难得见你如此轻松,定是有什么喜事?”
楚向天看着这个随侍自己已有十数年的老家人,淡淡一笑:“没什么,不过是了了心中一桩心愿,对了,依时日算来,林珊与林阳两兄妹应该在这两天出山,可有消息?”
“没有,老爷你也知道,伊贺谷乃是东瀛三大禁地之一,没有人混得进去,不过按照林帅当年与伊贺谷主的约定,这两月便是林氏兄妹的出关之期,却不知何故耽搁了时日?”管家眉头微蹙说道。
“怕不是耽搁了时日,而是不想见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段恩怨更不是三两日所能化解,只是时日一久只怕要耽误了楚楚,这丫头还是日日去本能寺上香吗?”楚向天说着,眉眼间露出郁郁神色。
“是的,老爷,小姐这些日不仅日日上香,还在本能寺为林帅立了牌位,供奉不断,长此以往,小姐与老爷隔膜日深,终非善事,还请老爷念及小姐自幼与林氏兄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份上,多加体谅才是。”
“天下俱言吾乃欺师灭祖之人,若无我献策献计,师兄又岂会落得兵败被杀,楚林两家既已成仇家,楚楚尤能恩怨分明,供奉师兄牌位,可见楚楚心性仁厚,正是我楚家的好女儿,我又岂会怪罪,你且去告诉小姐一声,今日设家宴,请楚楚务必出席。”楚向天向管家挥了挥手,说道。
“是,老爷,小人这就去传话。”管家行了个礼,径自离去,整个楚家花园便只剩下楚向天一人,此际,有北风吹来,寒凉萧冷,风声大作,其中隐隐传出叹息之音令人听不真切。
伊贺谷外,幽径小道,此时恰有一男一女缓步其中,这二人正是楚向天口中的林珊,林阳两兄妹,亦是昔年龙翼将军林北望的嫡亲血脉。但见林阳生得极是魁梧,国字脸,鼻梁高挺,剑眉星目,长相颇是英武,一旁的林珊却是女生男相,身量极高,天庭极阔,眸眼极亮,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若论气势,竟比兄长还要炽烈三分。
“小妹,你我此番回大綦,该作何打算?”虽然林阳为兄长,但凡遇事,却素来是林珊拿主意,此番出师亦不例外。
“父亲当年便是清刃中人,此次你我回转大綦,当先寻清刃,面见令主秉承父亲遗志才是,待诸般事了,必刺杀嬴屠为父报仇,而哥哥与楚楚自小就有婚姻之约,父亲离世时也曾言及此事,所以无论那姓楚的如何卑劣,他都是哥哥未来的岳父,哥哥与我都不可动其分毫,只有你与楚楚共结白首之约,父亲在天之灵才得安息,这便是我与哥哥此行的目的。”林珊说完,眉眼一条,眸中精光一闪,极是凌厉,也极是坚决,林阳见了,想要反驳却早已将反驳的言语抛去了九霄云外,“小妹,谢谢你。”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林阳说的郑重,眉宇间的迷茫如烟消散。
“快走吧,你我学艺十年,总要先回去祭拜一下父母才是。”林珊说完,不由加快了步伐,但见远处,万里晴空之下正有一双鹰隼振翅而飞,其声高昂,声震九霄。
南薰阁。
暮王别驾。
“长公主当真已至东海?”身为当今天子的皇叔,暮王柴刃雨乃是一个眉目俊朗,神色风流的中年男子,在他的身侧,则是三个容色绝丽的宫装女子随侍,一为摇扇,一为按摩,一拨弄着葡萄等物,然后细细地将果肉喂于柴刃雨口中,当真一派旖旎风月。
“既有青州卫氏为证,自不会有错。”卓卓而立的柳衍轻摇折扇,一派笃定。
“那你说帝师大人会应邀出山吗?”柴刃雨轻摇着身子,坐下摇椅便随之摆晃不停。
“若依帝师大人心性自不会看着离公挟天子以令天下,终而颠覆大綦,怕只怕帝师大人早已不在人世,长公主此去怕是要落空了。”柳衍不疾不徐地说道。
“既然柳先生都这么说,帝师大人只怕是早已故去,那么请先生猜上一猜,如今身在东海执掌清刃一脉的又是何人?”柴刃雨闻得柳衍言语,心中早已信了八九,声音更是低沉了几分,似喟叹似痛惜似悲伤,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步澄空昔年容貌,只觉心中大恸。
“若在下所料不差,如今的清刃令主当是帝师之子,当年的江湖第一奇侠,京城第一公子,被敕封为明侯的步先之步先生,除此人外,放眼天下,只怕谁也担不起清刃百万徒众的担子,只是此人虽负绝世才华,但行事莫测,城府深沉,比之帝师大人更是强上三分,若他出东海,这天下局势只怕难以逆料,还请王爷早做打算才是。”柳衍沉吟了片刻,说道。
“若本王没有记错,当年步先之游剑京华之时,柳先生应在荆州才是,只怕未与明侯结交,却不知柳先生从何判断明侯心志?”柴刃雨疑惑道。
“在下虽不曾见过明侯本人,但以私心而论却是神交已久。想当年,明侯率领丐帮,试剑山庄以及九大门派中人共计五百名好手远赴塞北苦寒之地,刺杀匈奴冒顿大单于,历时三年,折损三百二十九人,终将冒顿刺杀于阴山王庭,南归之时,为掩护别派弟子,明侯与天南四剑,江南六义独对匈奴千骑追杀,奇计迭出,身受一十七处刀伤剑创,尤能安然而退,由此可见,明侯此人心智坚韧,武力超群,智谋深远,而后往帝师帐中效力,历五年自一小小兵卒到获封明侯,与帝师大人的父子身份却是半分不漏,可见其城府甚深,而在受封明侯时,步先生将与帝师大人的父子身份轻易托出,飘然远去,却是暗含了震慑之意,需知那时,清刃之势已成,帝师三大弟子俱已拜将,帝师大人可谓锋芒正盛,势倾朝野,若说帝师大人功高盖主只怕没有人不信,于皇家而言,帝师大人更是成了心病,正因如此,明侯恰在此时吐露身份,便是以江湖身份给皇家于震慑,使得皇家不敢轻动其父,其人远谋,罕有人及,而后明侯游剑京华,纵酒狂歌,肆意放诞,不理江湖朝堂事,便是想让皇家放心,若说帝师大人为一代忠臣的话,那么明侯此人却已俱枭雄之质,只是迫于其父,不得不暗藏锋芒,及至帝师身死,明侯遁隐东海,湘离王挥兵入京,清刃一脉始终未有动作,只怕是准备积年,蓄谋已久,只待雷霆一击,收拾山河,到得那时,明侯是为侯还是为王,却不是他人所能左右,故此,在下以为,当此非常之时,以清刃之锋对上荆湘铁骑,或可收渔人之利,但剑有双锋,可杀敌亦可自伤,王爷不可不防。”柳衍说完,长吁了一口气,似已倦乏。
“先生之言,本王记下了,但无论后事如何,终究是我皇家对不住帝师大人,所以只要明侯不显反意,那么明侯始终是我柴氏功臣,断不可以疑忌之心寒了天下人心,只是清刃之事,还请柳先生多加费心。”柴刃雨说完,拿起几案上的淡青色酒杯,遥遥一敬。
“王爷客气了,此乃在下分内事,自当竭力。”柳衍淡然一笑,接过身旁丽人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六章 明侯出世
已是入夜十分,本已熟睡的女子似乎听到了屋外的响动,努力地睁开了眼,就着黯淡的烛光便瞥见一个清瘦的身影轻推着轮椅而来,眉目间俱是温柔神色。女子见男子进屋,心里没来由地一慌,却不知如何消解,只是怔怔地不说话。倒是那男子见女子转醒,心下欢喜,微笑道:“本以为长公主要三日才能转醒,却不想只是过了一日长公主就醒了,看来当年给长公主的那本《明王心经》确有其效。”
“子云多谢步先生关心,若非昨日明侯以言语激出子云体内块垒郁积,这摩天掌之伤纵然痊愈只怕也会落下病根,却不知燕行是否将天子诏书呈于明侯,明侯心中可有决断?”柴子云怔怔地看着步先之,坎坷之情油然而生,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长公主以为昨日步某所说只是为了激出你胸中块垒?”如同剑锋般锐利的目光落在柴子云的身上,烛光之下,步先之的神情冷峻而锋利,一如当年纵马杀敌。
柴子云见步先之如此神情,不由一笑,苍白的面容因这一笑而变得光彩夺目,说道:“这是自然,步先生品行子云如何不知,纵然我柴氏与明侯稍有龃龉,以明侯襟怀自不会挂心,所以子云相信帝师大人,相信清刃,更相信明侯,无论这个世道如何险恶,遭遇何等磨难,步先生必不会背弃天下,我柴氏立朝数百年虽未有尧舜之治也从未苛待过九州黔首,所以子云相信,步先生必不会令我柴氏失望,当然,我柴氏更不会背弃步先生,若有虚言,当如此刃。”精致的匕首被柴子云的内力一催,便断做两节,“叮当”一声好不清脆。
步先之看着柴子云清宁神色,心中升腾起毫无缘由的信赖,就如当年那个雄心万丈的前朝帝王对着自己的父亲说的那般,“绝不负卿”,仅此一句,便成就了父亲十数年的文治武功,只是眼前的女子却只是当今天子的姐姐,而不是天子本人,真的能相信吗?“长公主之言,步某自然信得,只是你却不是当今天子。当年先父枉死于映秀小镇,出手的正是大内四大供奉,那时天子不过稚童,下此诏谕的人已然呼之欲出,这仇虽是家恨,但身为人子者比报此仇,到时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当今天子只怕都成了步某的敌人,又谈什么治国安邦,靖平天下?”
步先之的话就像一把利剑刺进了柴子云的心脏,杀父之仇,这是一个解不开的结,纵是柴子云七窍玲珑,有万般手段,在这个结面前也只能无奈叹息,母后,当年你在下诏击杀帝师大人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局面,柴子云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殷红的血带着苦涩的味道进入喉管,却丝毫不能缓解心中苦涩。
“如果步先生一定要报父仇的话,那么子云愿意代替母后承担一切,这是我柴氏欠下的债,自然由我柴氏的子孙来还。”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柴子云的神情坚定而执着,一如七日之前,柴子云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皇城,从不曾想过随时殒命的险境。
“三年相交,你心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你分毫,你又何必如此,”步先之的声音清冷而疲惫,带着淡淡的忧伤,“也罢,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也断不想看到天下分崩,百姓流离,半月之后我且随你回京,但有一事步某有言在先,若是此去京城身死离公手中那自是万事皆休,若是步某留有命在,步某自会不惜一切去杀那深宫妇人,为父报仇,长公主和当今天子与那妇人既有母子之情,更应不惜一切杀我以全忠孝之名,届时,你我双方自可各凭手段,步某亦不会为一己私情而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他日步某若有违今日之言,但受万箭穿心而死。”
一席话毕,步先之的神情已是疲惫至极,仿佛方才一席话已用尽了步先之所有气力,隐隐显出虚脱之像,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柴子云更是脸露悲伤,眸眼中隐有泪光闪现,却是久久无言。三年相交,本以为一切皆在不言中,只待重见之日,便是定下鸳盟之时,却奈何早已隔着恩怨重重,遥远而不可触摸,想着想着,柴子云只觉心痛莫名,紧蹙着眉,毫无解脱之法,只能紧紧地咬着嘴唇,咬出血来,让痛楚不断地提醒自己绝不能放声痛哭。
许久,柴子云沉声道:“既然步先生心意已决,子云无话可说,但有一言还请步先生听之,无论步先生如何看待当今皇室,步先生与帝师大人皆是我大綦功臣,于九州百姓更有莫大功德,所以无论他日如何,我柴子云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护得先生周全。”如同誓言一般,柴子云说得郑重,神色间愈显谨肃。这言语听在步先之的耳中,心下更是一震,只觉得无论怎样的豪言壮语都比不得这一句铿锵有力,再看着柴子云从容而坚韧的神情,心中更生钦敬之情,说道:“有子云一言,在下足慰平生。”
柴子云见步先之终于以子云称之,心中欢喜,双手紧握着步先之的右手,久久不能分开。
“对不起,害你困于轮椅上。”柴子云歉疚说道,痛楚之色在眼中一闪而没。
“习惯了也算不得什么,世人常言天命难违,也许这残缺之身便是上天给我的定数,只是本人一向认命而不信命,若是所有事情都归咎于天,那么这人生还有何趣味,倒是你身罹摩天掌之伤还到处奔波,难道就不怕一命呜呼?”温柔的神色在步先之的脸上久久停驻,就着敞亮的烛光,便生出散发着温热的光晕,淡淡的,却能一点一滴融入心里。
“若是帝师大人在世,他定能救我,若是你在东海,更不会让我轻易死去,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柴子云说完,笑了,纯粹的笑,一如当年在帝都之时,柴子云与步先之背靠着对方,淡笑着面对四五十个致人死命的杀手,没有任何的机心,有的只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一刻,柴子云与步先之听着对方的心跳声,虽是未发一言,却已胜却万语千言,时间似乎早已停止,只剩下两颗近如咫尺的心。
屋外,本在散步的沈惊涛,卫彤玲,紫青二婢等人望见屋内人影,俱是各有所思,而后似有默契地一哄而散,仿佛什么都没有见到一般。
及至房中,身着紫装的墨雪莲陡地掣出宝剑,剑风呼啸,竟将屋中竹椅斩成数截,“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
“雪莲,长公主与先生情谊甚笃,又岂是你我所能左右。”堪堪进屋的青衣女子苏未晓见地上如此情景,便已猜对了大半,出言宽慰道。
“可那是柴氏的女儿啊,若非他柴氏猜忌义父,狙杀义父,义父又岂会殒命于映秀小镇,我清刃弟子又岂会突遭横祸,先生而立之年却为轮椅所困,这个血仇你我姐妹一日不敢忘,可先生却与仇人之女……”苏未晓待要听下去,却见泪花已自墨雪莲的眼中泛出,间夹着一两声哽咽的抽泣之音,令人闻之心酸。
“傻丫头,先生自映秀一役武功全废之后何曾见过这般安宁快乐,真正的爱一个人并不是强求他去做什么,而是看见他快活你便觉得更快活,如果他不快乐你便不惜一切也要让他展眉一笑,而今先生重遇长公主正是天定的缘分,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哭什么,而且长公主又是那般特立独行的女子,纵然与先生有恩仇相隔,也断不会伤害先生半分,当此皓月当空,你我应当举杯相庆才是,还闹什么意气。”苏未晓将墨雪莲拉到桌前,纤指微动,两杯酒便已斟满。
“姐姐,你就当真不在意吗?”墨雪莲听了苏未晓的话,沉吟了片刻,问道。
“我在意,我在意的只是先生困居东海,有志难伸,有恨难平。先生少年成名,武功才学皆冠于当世,天下第一奇侠之名不知羡煞多少同侪,可天道不公,先生遭逢映秀大难,一生武功尽皆毁去,又罹丧父之痛,却尤以残弱之身执掌清刃一脉,苦心造诣力挽狂澜于既倒,若非先生一心谋划,我清刃一脉怕不知有多少兄弟姐妹枉死他手,可苍天哪里知道,先生还是一个年届而立的残弱男子,我在意,我在意先生日日里独守孤灯,夜风寒凉却无他人披衣,孤枕难眠更无一人相知,你知道,义父刚刚去世那几年,先生心神俱伤,形销骨立,夜夜苦痛难当,仿似游魂一般,我们唯有天天守着先生,待他睡安稳了,我们才松口气,那时候,我们真怕先生去做傻事,可现在好了,有长公主伴着先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你我应该高兴才是,高兴才是……”苏未晓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表情虽是含笑,可眸中蕴泪,悲喜莫辨,令人见之动容。
“姐姐……”墨雪莲见苏未晓如此模样,便知苏未晓与自己俱是一般心思,更生天涯同路人之感,伸手搂着苏未晓也不知是哭是笑。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仿佛道尽了前世今生,却道不尽痴儿女的相思苦,离别泪,墨雪莲与苏未晓想着步先之与柴子云终有一日飘然远去,心里便分不清是甜是苦,好在长夜漫漫,尽有时间可以慢慢思量,却不知屋舍之中的步先之与柴子云虽两心相知,却依旧隔着爱恨重重,世间事多是如此,徒教人悲戚伤感。
“云玠,你看那紫青二婢的武功如何?”一灯如豆,卫彤玲与云玠对面而坐,两人皆是眸光灼灼,倒是把烛焰的光芒都压下去了几分。
“深不可测,且身怀刀剑之气,应是刀帝剑圣的传人,依映秀之战来看,刀帝剑圣身为仆人自当护卫帝师大人左右,而今帝师大人已殁却不见二人身影亦或碑坟,七年中,江湖上亦从未传出刀帝剑圣的任何消息,所以属下大胆猜测,刀帝剑圣只怕并未参加映秀一战,若非如此,以帝师父子之力再加上刀帝剑圣的绝世武功,纵是大内四大供奉也绝非其敌,而现在刀帝剑圣隐迹七年,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二人奉步先之命遁隐江湖,护持清刃一脉,暗通消息,秘密筹划,为步先之出山做准备,由此而观,步先之之心智计谋只怕不下其父,实是一个令人心悸的人物。”云玠皱眉说道。
“帝师已殁,其子尚存,天下第一名侠与那乱世中的恶鬼倒是棋逢对手,若是再搭上清刃一脉,这九州的戏台当真有的瞧了,只是苦了长公主,怕是与步先之有缘无份,只是活在这个乱世,谁又能尽随心意。”卫彤玲顿了顿,复说道:“今日累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属下告退。”云玠行了一礼,自出门而去。
屋外,皓月当空。
夜凉如水。
第七章 定计天下
三月初一,这一日正是步先之答应柴子云出山的日子。
本是伤重的柴子云在“医神医”冷纤月的细心调养之下已然痊愈,加之此次东海之行功成在即,心中更是添了数分欢悦,露在脸上便是容颜璀璨,辉光熠熠,随行之人见了,心中只觉惊艳,再无其他。
“先之既然出山,心中定有安国平叛之策,还请先之说来也好让我皇家有所准备?”立于轮椅旁,柴子云的神情凝定而淡远,就像是问着步先之一件无关紧要的的事。
“你如何知我心中已有谋翼?”步先之淡笑反问。
“对于一个僻居世外的隐世而言,帝都的离公本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先之对他却了如指掌,而且先之既已执掌清刃,门下子弟遍布天下,若说先之对于时下局势毫无谋划,谁会相信?”柴子云神色笃定,笑语吟吟。
“不亏是帝家人物,识人之术果精深,今日我与你去得京城便是同伴,说说谋划倒也无妨。方今天下,柴氏虽是天下共主,但主少国疑,王权旁落,一十七家诸侯割据之势已成,而离公更是其中表率,挟天子以令诸侯,谁人不想?只是离公虽入了帝都,对于其他诸侯却没有太大的震慑力,阳奉阴违之事屡屡发生,想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便是你我取胜之机,陈,唐,燕,赵四国护卫帝都,首当其冲,若有诏令勤王,此四国必当尽起兵甲讨逆离公,只是以四国之兵对上天下驰骋的黯骑依旧不够,所以,朝廷更当着人远去荆湘,策动离国内乱,务使离公首尾难顾,顾此失彼,此为其一;其二,秘调轻骑入京以确保天子及诸王公大臣的安全,若在下猜的不错,凤寰宫中只怕另有通外宫外的密道,只是此等皇家机密,历来只有皇室首脑才知,所以在入京之前,与天家暗通消息,互为策应,则显得重要至极,这是一步险棋,但依时下局面,却不得不行;其三,若策动离国内乱成功,则十五万黯骑必然星夜驰援荆湘,到时纵有陈唐燕赵四国之兵,纵有锁河关,剑指关之险,也未必能阻其去路,如黯骑这等天下雄兵,若不能一举屠灭,则必为其反噬,其祸必烈,所以在黯骑出关之际,可会盟天下诸侯,必以百万之众誓灭黯骑于顷刻之间;其四,既然诸侯割据之势渐成,皇室若要重临天下,则宜远交近攻之策为上,若能借诸侯会盟之机,以联姻,赐婚,进爵,推恩等方式对各家诸侯分而破之,纵然不能功成于一役,也足可使各家诸侯有所收殓,而后重组龙骧,寒锋二营,行强兵富民之策,积年之下,必有所获;其五……”其实对于出山后的行事,步先之心中早有谋划,如今说来虽只是淡淡叙述,但看着柴子云认真倾听的模样,只觉红颜如是,夫复何求。
“先之大才,本宫素来是极钦佩的,只是先之这般说下去,只怕误了出行的时辰,我看还是准备出发吧。”不知何时,紫青二女已准备好了行装,几间屋宇也都紧闭了房门,几匹骏马皆打着响鼻翘首以待。步先之见众人俱是驻足而待,不由歉然一笑,道:“是在下疏忽了,耽误了时辰,那么我们这就出发吧。”
“上马。”走在最前的沈惊涛一声低喝,其余众人皆是一肃,制控着缰绳慢慢向前走去,本在步先之身边的柴子云则推着步先之的轮椅往马车走去,紫青二婢见了,相视一笑,身后的百千碑坟则越来越远,终究不复再见。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一行人以穿过了桃花林,来到一处深林竹海,再往前走便是喧嚷人世。
“前者何人?”及至路口,但见四个淡淡的人影自斑驳竹影中缓缓走来,竹林中的气氛渐渐凝定。
“清刃麾下,玄武,青龙,朱雀,白虎,四象令使参见令主。”终于,四个身影走到了步先之身前,屈身一拜,一片光阳洒下,便是一股隐隐锋锐横扫过整个大地,纵是远在三丈之外的沈惊涛也感受到了四人散发出来的蓬勃气势,这样的人物以沈惊涛的眼光看,已经江湖上的一流角色,虽不若四大宗师那般圆润自然,但胜在年轻锋锐,心性坚执,却不知如此人物在清刃之中又有多少?
“原来是四象令使,你们且随我来,我自有要事交代。”步先之说完,推着轮椅径直往竹林深处行去,本在步先之身后的紫青二婢则立定了一般,隐隐堵去了其他人的去路,柴子云等人见了心知步先之必是与那四象令使商议清刃诸事,十分识机地原地休整,终于,步先之与四象令使去得远了,便只剩下萧萧西风。
又过了片刻,卫彤玲去想那四象令使的容貌身姿,却惊觉那四人来去如风一般,竟未在脑海中留下半分印象,只觉得那四人锋锐到了极处,令人莫可逼视。如此想着,卫彤玲不由脸露惊疑,正好对上云玠一般无二的神情,两人唯有相对苦笑,暗道:“这清刃一脉当真藏龙卧虎,单这四象令使已有如此修为,那在其上的逍遥,知秋两位护法以及五圣贤只怕是大宗师一流的人物,也难怪这么些年,天下诸侯对于剪除清刃都下了死力,却鲜有重要人物被缉拿赐死的消息,以后的天下当真令人期待!”。
却说步先之行了约莫小半柱香的时辰,才悠然停下了脚步。此处已是竹林深处,放眼望去,满眼的青绿翠然,竹叶的清香淡淡弥漫,三五缕光阳自竹叶的缝隙间楼下,投射下斑驳的人影,好一派怡然旷远的景色。
“我等参加令主!”见步先之坐定,四象令使复又行了礼,步先之闻言眯着眼细细看去,这才看清了来人容颜,心中不由欣然。但见这四人中,位于最左侧乃是一位身材高挑,容颜挺秀的俏丽女子,腰间悬一把四尺长刀,虽未出鞘,但刀气弥散,隐隐可闻龙吟之声,此刀正是天下兵器谱排名第七的辟邪刀,而此刀的主人正是四象令使之一的朱雀展红绫,此刻,风撩起展红绫如瀑的长发,展红绫虽未动作,但一站一立已是锋芒迫人,仿佛那辟邪刀弹指之间便可劈天斩岳,横扫天下。居于展红绫的右首,乃是一名青衫飘飞的落拓书生,两鬓白发已生,装束放荡不羁,容貌却是人见人喜的娃娃脸,笑的时候露出一颗雪白的小虎牙,令人观之可亲,此人乃是四象令使之一的玄武凌楚夜,但若你就此认为凌楚夜是个好相与的人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但凡是稍知江湖事的人都知道,清刃玄武令使凌楚夜专司护守之责,曾有一州府大吏为剪除清刃中人,竟起连坐之法,无辜株连百姓近百人,其中又有清刃弟子的数十妻女惨遭屠戮,凌楚夜获知后,星夜急驰,一人一剑杀进州府衙门,而后在三千兵甲中突围而出,将那州府大吏悬尸于城楼之上,三日乃终,其间朝廷派下高手无数,却无一人阻得凌楚夜去路,此为滁州一役,更是这十年以来清刃一脉最为人竞相传诵的三场大战之一。立于四人的最右边,乃是四象令使中年资最大,年纪却最轻的青龙令使谢雨安,但见他身量不高,肤色白皙,整个脸上满是惫懒疏淡的神情,只是笑起来便透出几分沧桑落拓,但人却是极清明的,立着的时候就像是一杆标枪似的,笔直笔直的,那样的身姿只有久在行伍的人才会有的,当然,谢雨安所修习的也多是军中薄命杀人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但一出手,必然鲜血肆流,浮尸者众。位于谢雨安的左手,便是四象令使之一的白虎令使李夜北,只是这李夜北自幼瞽目,一双眸眼便如覆了一层淡淡的白翳,令人见了不由神伤。但只有清刃弟子才知道,这白虎令使虽罹残疾,却是这四象令使中最执拗的一位,无论是诗酒风流还是刀枪棍棒,无论是奇门遁甲还是医卜星相,李夜北无一不学,也无一不精,若说这世间还有一样是李夜北不曾精擅的事物,那只有是鉴赏美女了,这却是瞽目的李夜北无论如何也做不了的事情,但上天却偏心似的给予李夜北一位胭脂谱上排名第五的绝世美女做了他的未婚妻,而且这位名作徐心素的峨眉高第自小与李夜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未拜堂成亲却早已伴在李夜北身边数年,俨然夫妻,所缺的不过名份二字。
“多年不见,四位令使一切安好,我清刃一脉薪火不息,诸位辛苦了。”步先之见四人卓健如初,心中不由安慰,脸上不由泛出淡淡喜气。
“令主客气了,但不知令主此番召集为的可是那帝都诸事?”李夜北向来是四使中的决策人,有他在场,其他三人一向缄口,这早已成了惯例。
“不错,长公主拼死出京想来你们都已知道,此次我应长公主之请回京剪除湘离王,归政于当今天子便是召集你们的原因,柴氏气数未尽,我清刃一脉自当护持,这是正理半点谬误不得。”既说到正事,步先之的神色不由为之一凛。
“我就看不出他柴氏有什么好,若说有,也就是那鸟尽弓藏的本事最好,她长公主是个人物,可不见得他柴氏皇室个个都是好人,令主可莫忘了映秀之难才好。”作为帝师步澄空最早收养的孤儿,谢雨安自幼跟随在步澄空身侧,与步澄空更是情同父子,也难怪说起柴氏便心怀怨怼。
“小谢,令主说的是正事,岂能与私人恩怨混为一谈。”李夜北见谢雨安如此,不由低斥了一声。
“无妨,小谢的性子我岂能不知,这是我就目前形势定下的策略,还请各位以家国为念,切莫争一时之气。”步先之说的郑重,但念及清刃与皇室的恩恩怨怨,脸上已是苦笑连连,但再重的话却是说不出来。
四象令使自步先之手中接过藏有密令的锦囊,拿在手中顿觉一颤。这些年清刃一脉隐忍韬晦,在各方诸侯中艰难求存,虽未伤根本,但不少门人叛的叛,死的死,隐退的隐退,早不复全盛时的赫赫威势,但天下纷扰,百姓困苦,总有人想为了那太平盛世的愿景做些什么,纵然斧钺加身,纵然身死他手,也得有人做不是?
“你们都是我清刃的老人,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但总有人要为这天下做些什么,稍后我会与左右护法与五圣贤一会,至于他们如何行事,我并不强求,你们受不受那锦囊中的命令我也不会强求,清刃已不是当年之清刃,若有人想退出,想归隐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总想起父亲所说的那句话,‘所谓清刃,就是天下人都负了清刃,清刃也绝不会负了天下人’。”步先之说完,一时神情恍惚,想是忆起了其父步澄空种种,面上的神情颇显悲伤。
“令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莫说是时下的光景,纵是我清刃一脉为整个天下所不容,我等清刃中人也终要为这天下千万百姓拼上性命。”展红绫说完,与其他三人相识一人,皆显出相似的决绝神情,悲烈而肃穆,落在步先之的眼里,别有一种深沉的感动,因为他知道,这四象令使既说出了如此言语,便不只是他的兄弟,更是他的家人,所谓家人,其实并不只是血缘上的牵绊,更是信仰的统一,但凡有同一个梦想,为梦想而拼尽一切,何人不是家人,何处不是家。
“好,有玄武一言,我心已安。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会,各位兄弟,请受先之一拜。”步先之说完,双手交叉作揖长拜,四象令使待要阻拦已然不及,只能生生受了步先之一拜。
“令主您这么拜不是折煞我们嘛,此次令主远去帝都,九死一生,我等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好相赠的,请允许小谢随令主一同进京,护卫左右。”步先之闻言,待要说话,复又被展红绫截去了话头:“雪莲与未晓的武功我们是极相信的,只是这两个小妮子自小学武,从未走过江湖,更不懂得江湖上那些鬼蜮伎俩,有小谢护着令主,我等也好放心,最重要的是小谢熟悉军中事物,若是他日与苏帅策应,小谢更是不二人选。”
“是啊,是啊,听说京城里美女如云,红颜锦绣,正好去找个老婆,再过一年,我可就是二十有二啦,老婆可是越来越难找了,所以为了本人的终身大事,令主你不反对吧?”谢雨安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倒是叫步先之半分推脱不得。
“那就这么定了,小谢你暗中护卫令主去京师,我等依令主的计划行事,一年之后,在京师的烟雨风楼会面。”李夜北下了决定,展红绫,谢雨安与凌楚夜皆是神色一凛,点头答应,唯有身为令主的步先之露出苦笑,神色勉强地接受了下属们的好意。
“既然诸般事宜已有计较,我等先行告退,祝愿令主此去京师,铲除国贼,振兴我清刃一脉。”展红绫说完,拉着凌楚夜与李夜北二人,躬身一礼,渐渐退出了竹林。谢雨安与步先之遥望着越来越淡的人影,心中泛起莫名的悲伤,天涯路远,江湖秋水多,一别经年,故人依旧?
“令主,我们走吧,自从帝师大人故去后,我兄弟四人便已学会了忍耐与自处,只要我兄弟四人不想死,没有人能奈何的了我们的,九州诸侯如何,湘离王又如何,我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谢雨安这话即是说给步先之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只是神色间一抹忧色却始终挥之不去,化在了心里,便成了苦涩。
“四象令使,我从来是放心的。走吧,长公主他们该等急了。”步先之说完,搭着谢雨安的手,推着轮椅缓缓向柴子云的车驾行去,心里默默说着:“京师,我来了!”。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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